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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科技报:马佳、谭娜 (2009-12-02)
“我对冰臼理论进行过很多的实验,实际模拟过这种现象,是通过研究提出的。我欢迎科学讨论,‘百家争鸣’。科学有争论才有发展。至于这里是否做旅游规划,不在我的学术范围。”——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韩同林
11月18日下午,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韩同林教授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这是一份将矛头直指他和他的“冰臼理论”的科学打假队宣言。“宣言”称:“2009年,有一个自称是‘冰臼之父’的人,被从北京礼请到我省广元市利州区考察宝轮镇的旅游资源,竟将山间河流常见的‘壶穴’现象定性为‘冰臼’。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冰川遗迹的地区,称其发现了‘第四纪冰川遗迹’。这个违背常识的‘发现’正在误导当地的旅游规划。这样的观念不仅违背了科学真实,使广大群众产生错误印象,必然也会导致当地旅游规划错误设计与投资,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作为科学工作者,我们不由得感到忧虑,有责任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封邮件的发件人是四川科普作家协会的一支“科学打假队”,主要成员有中科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研究员张文敬、史前考古学研究员刘兴诗、四川科考队队长董仁威等人。与韩同林同时收到这封信的还有广元市政府和广元市宝轮镇政府。“打假队”的成员表示,他们这个组织就是为了宝轮镇发现“第四纪冰川遗迹”这件事成立的。
事情要回溯到2008年4月的一天,作为四川省宝轮镇政府的文化顾问,刘志钧到宝轮镇调查当地的文化资源。在镇里,刘志钧听到老百姓介绍,在松林村菖溪河东沟里有缸塘。“这是当地老百姓对一种特殊地貌的描述,缸是指很多像水缸一样的岩石,而缸塘就是有很多水缸样岩石的池塘。”刘志钧用浓重的四川话向记者讲述:“我觉得这种描述是很真实的。”
于是刘志钧跟着老百姓到了“缸塘”的所在地,“那里的缸塘有大有小多得很,这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缸塘非常漂亮,很适合旅游开发。”刘志钧告诉《北京科技报》,“看到这里的地形、地质、地貌,我当时猜测这些景观不寻常。”
刘志钧告诉记者,关于地质学的知识他在学生时期积累得并不多,因此,他把自己的发现写成材料连同照片汇报给了宝轮镇政府,之后,他又联系到了中国地质科学院的韩同林教授,希望专家能对此做一个权威的鉴定。
2009年初,远在北京的韩同林教授接到了四川刘志钧的电话,刘志钧向韩同林描述了当地这种奇特的地貌景观。韩同林告诉《北京科技报》:“听了他的描述我觉得当地的缸塘与冰川遗迹很相似,但是我不能光凭他的描述作出判断,于是我又让他寄了一些照片。拿到照片后我发现,这些缸塘和我们在其他地方,比如福建、浙江等地发现的冰臼几乎一模一样,于是我就做了一个初步判断,这可能是冰川遗迹,但是最终下结论还是要等到当地考察后才能定。”
2009年6月,宝轮镇政府向韩同林发出邀请,请他到实地进行考察。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11月6日、7日,韩同林到实地进行了考察,确认当地的特殊地貌——缸塘为冰臼。发现了冰臼在地质学上就意味着这里曾经有过冰川,说明当地的特殊地貌就是冰川遗迹,“我们称这种形态为河谷冰川。”韩同林说。
冰臼是古冰川作用、古冰川气候环境的直接产物和重要遗迹,冰川融化时,冰水会携带冰碎屑、岩屑物质,沿冰川裂隙滴落在下面的岩石上,长年水滴石穿的作用让岩石形成石坑并越来越大,因其形态很像古代舂米的石臼而得名。韩同林告诉《北京科技报》:“当地的冰臼口小、肚子大、底平。就好像沏茶的时候,茶叶向上翻一样,融水滴下去会从四周翻溅上来,形成了这种奇特的现象。”
中国地质科学院研究员林景星告诉记者,我国于1984年首次在永兴发现了零星冰臼,之后,1997年在河北丰宁县发现了几十个,同年在内蒙古的巴林左旗发现了上百个,而这些冰臼群的发现者就是韩同林,因此他也被外界称为中国的“冰臼之父”。
11月9日,当地媒体刊登了一篇令人振奋的消息,“广元文物普查发现第四纪冰川遗迹”。这篇文章让当地很多人为之兴奋,但同时却让另一些人感到“震怒”,这其中就包括“科学打假”队的成员之一中国科学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研究员张文敬,他首先就对韩同林的冰臼理论提出了质疑。
张文敬告诉《北京科技报》:“我曾在广元、旺苍、南江一线的大巴山、米仓山做过专门考察,根据我的判断,这些所谓的冰臼实际上是由流水冲击成的‘壶穴坑’。”他认为,当地山间的溪流较多,水量充沛,这些流水从山涧流下来的时候携带了大量的细沙和石粒,流水在水洼处形成旋涡,旋涡长年在岩石上冲击形成了这些特殊的地质结构,而不是由冰川融水滴落形成的。
韩同林对这一质疑回应:“我发现当地的冰臼都出现在河床这样平坦的地方,平坦的地方是不可能产生旋涡的,这也就不可能产生‘壶穴’。”
但张文敬也立刻对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表示,“壶穴”形成的时间需要十几万年,在这段时间里,河谷会逐渐推移并隆起,使原来低洼的地方逐渐变得平坦,之前冲刷而成的壶穴就会显露。
之所以把广元的缸塘认定为“冰臼”除了形态上的证据,韩同林还告诉记者:“冰川遗迹中,之前发现的冰臼主要集中在花岗岩或火山岩地区,而松林村菖溪河东沟段的冰臼则是发现的为数不多的由变质砾岩形成的。由于冰川的作用,只有这些质地坚硬的岩石才能抵抗冰川巨大的冲击,如果是软性的岩石,即使能够形成冰臼,也会被风化侵蚀。”因此他认定,广元利州区宝轮镇松林村发现大面积由变质砾岩形成的“冰臼群”,并表示这种“冰臼群”形成于200万~300万年以前的第四纪。
对此,张文敬表示,根据资料,现代冰川的末端海拔高达2980米,而韩同林认定的这片冰臼的所在地是广元到南江的米仓山,这座山的最高峰海拔才2507米。此外,根据韩同林的观点,如果几万年前中国甚至是北半球都被冰川所覆盖,那么多数动物和植物就不可能在此大量生存,也更不可能会有人类,这与当地温暖的气候和频繁的人类活动的现实不符。
韩同林对这一观点提出质疑,现在中国青藏高原以东的地方,海拔较低,现代气候较温暖的地方并不代表在古代不曾出现冰川。他说,动植物都有迁徙的特性,冰期时它们会向温暖的地方迁徙,而冰期结束还可能迁徙回来。“他们是用现代气候推论这里不可能存在古冰川并不全面。”
然而张文敬却认为,即便是一些动物因为气候的因素出现迁徙活动,但是整个物种是不会改变其生存方式进行迁徙的。即便动物可以迁徙,那植物如何迁徙?四川特有的珙桐、白果树、银杏都是具有几百万年历史的。
张文敬认为韩同林所找到的证据,都是没有说服力的。他告诉《北京科技报》,冰川是一种巨大的流动固体,大气固体降水——粒雪在重力的作用下形成冰川冰,冰川冰由于自身重力很大会沿着斜坡缓慢运动或在冰层压力下缓缓流动,形成冰川。真正的第四纪冰川遗迹应该像知名的海螺沟冰川等冰川谷地,那里的山峰看起来犹如金字塔,冰川有很强的侵蚀力,将岩石侵蚀成马蹄形洼地,被称为“冰斗”,相邻的冰斗间的山脊逐渐被削薄,形成刀刃状的山脊,这些山脊平滑得就像被菜刀切过,而冰川两侧还有布满擦痕的“磨光面”。依此来看,广元当地的山并不具备这些特征。
11月17日,四川省科普作家协会召开了一场“科学打假”座谈会。“科学打假”队坚持认为,这些所谓“冰臼”不是冰川留下的遗迹。
张文敬告诉记者,由于此次冰臼之说牵扯着当地的旅游规划问题,已经不是单纯的学术争论,和民生搭上了关系,因此他们就必须站出来说话了。于是,张文敬在成都科普作家协会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米仓山拒绝假冒伪劣的“冰川遗迹”》的文章以此回敬韩同林的发现。
韩同林在接受本报记者的采访时说:“《宣言》里说我自称是‘冰臼之父’,这是别人扣给我的帽子,我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自称过。我对冰臼理论进行过很多的实验,实际模拟过这种现象,是通过研究提出的。我欢迎科学讨论,‘百家争鸣’。科学有争论才有发展。至于这里是否做旅游规划,不在我的学术范围。”
针对此事,知名的冰川学家、华南师范大学地理科学院教授周尚哲表示,自从20世纪30年代李四光先生提出庐山和中国东部山地的第四纪冰期理论以来,关于中国东部山地是否发生过第四纪冰川的问题就一直困惑着国内外的地质学工作者,并为此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论。而这次出现的争论只不过是在此之下的一个缩影。
在20世纪80年代,经过大量的实地考察和室内分析工作,一部分知名学者撰写了《中国东部第四纪冰川与环境问题》一书,对中国东部第四纪冰川得到一些基本认识。他们认为,在中国东部有确切证据的古冰川遗迹仅在陕西太白山、吉林与朝鲜接壤的长白山、台湾的雪山和玉山等,而在庐山及中国东部海拔2000米以下的山地在第四纪期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冰川,一些疑似的古冰川地形完全可以用其他非冰川成因予以解释。
刘志钧告诉记者,四川省广元市政府和宝轮镇政府都是在18日下午收到了发自四川科普作家协会的《科学打假队宣言》,广元市即刻派遣市委秘书到宝轮镇了解情况。“市委可能要搞一个新闻发布会,但我没有确切消息。市委认为在学术上他们争论是应该的,真理越辩越明。”但是,学术上的争论并不会影响这里的旅游开发,政府准备将当地作为旅游资源规划,但目前由于资金限制,暂时还不会开发,会采取必要的保护措施,因为兰州到海口的高速公路和铁路都可能要通过这里。
张文敬说:“即使不以冰川为噱头进行旅游开发,广元仍然有很多美好的景色值得人们去参观,我不希望我的家乡出现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什么冰川地质遗迹。因为无论南江光雾山的‘十八月潭’,旺苍汉王山附近的‘十八龙潭’,还有广元利州宝轮镇的‘天砚’,它们都是地质地理景观的极品,非常美丽,都可以申请历史自然遗产。”
北京交通大学旅游发展与规划研究中心主任王衍用对这场学术争论引发的旅游规划问题,提出了他的观点。他认为,学术观点和旅游规划完全是两回事。他说:“我们认定一个地方的旅游价值,必须要看它是否能够转化成为旅游资源,能转化就是,不能转化就不是。比如北京的周口店猿人遗址,它就只是一个文化遗产,对于专项的研究人员是一个很好的研究资源,但并不适合作为旅游资源,大众很难对其产生兴趣。而对于四川的这处奇特地貌,是‘冰川遗迹’还是‘壶穴’只是一个学术的认定,这里是否能成为旅游资源,还要看它的面积是不是够大,观赏性是不是高,与周边的景点是否能成为一个匹配的系统。如果这些都很好很完美,就可以作为一个旅游资源,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是一个地质资源。如果这里的确有很好的观赏性,大众旅游者也不会在乎这是壶穴还是冰川遗迹,这些只对专项旅游者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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