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三毛曾说,她想做一棵树,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而我想这还不够,如果有可能,我更愿做红果园的一棵树,与学子们朝夕相伴,虽然不能站成永恒,但会拼尽一棵树的力气去爱这片土地。
——题记
(一)初识草木
我1994年考入交大计算机系,毕业后留在学校后勤工作。像大多数理工科学生一样,对身边的花草树木,多数时候是视而不见的。
2016年,我负责智慧后勤建设工作,看到有些公园已经挂了二维码树牌,手机一扫就能看植物的介绍,就想给校园里的树也挂上这样的树牌。这一想法得到了领导的同意,我便带着两个刚毕业的学生干了起来。其实技术对我们来说很简单,难的是二维码要呈现的内容。第一个问题是这些植物都叫什么,大多数不认识。于是,我请来校园中心的耿主任带着我们满校园转,认识每一棵花草树木,然后标注在图纸上,这项工作大概干了一个多月才有了些眉目。下一个问题是植物的基本介绍,知道了名字,就可以从书上和网上查资料了,什么科、什么属、有什么特点,《燕园草木》和《清华园的树》两本书成为了我们的教科书。接下来的工作是学习使用“秀米”编辑软件来制作每一种植物的介绍,在制作的过程中,我发现要想吸引人,还缺两样东西,一是漂亮的照片,二是植物的故事,如果只做单纯的科普介绍没有多少趣味。我于是一边动员周围的摄影爱好者们拍摄植物的照片,一边买了很多关于植物的书。
这些书为我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植物原来这么有意思,不光有它自己的特性,还承载着许多历史的、文化的、情感的东西。比如国槐、松柏、椿树、栾树、柳树等等各类植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都有特定的意义,历代文学作品中植物都是重要角色,有学者专门研究《诗经》《楚辞》《红楼梦》中的植物,有人痴迷观察、绘画这些植物作为人生的乐趣,也有许多人写下了植物对人生的启示。
有了对植物的初步认识,再次经过它们的时候,感觉就跟从前不一样了,看到的不再只是一棵树、一朵花,还有它们背后那些带着人间温度的故事。美国自然文学大师亨利•贝斯顿在《芳草与大地》中说道“只有当我们意识到大地及其诗意时,我们才堪称真正地生活”,我想我离真正的生活越来越近了。
(二) 发现草木里的交大故事
第一版树牌制作完成,二维码扫出来的内容里,科普知识和植物文化都涉及了,但我觉得还是缺少些个性,那就是这棵树自己的故事。
一日,我从档案馆找来一些交大老照片的电子版,碰巧遇见陈克敏老师和刘建国老师夫妇俩,便把他们请到我的办公室来辨认。两位老人一边看照片,一边回忆,时光一下子回转了几十年。陈老师说,她是1960年考到北方交大,学校南门两侧毛白杨就是她和同学们一起种的,“当时同学们五人一组,每人手把一棵树,必须像战士列队一样,后面的同学只能看见自己前面的人,不能看见第三个人,才保证这么整齐;之后又一盆一盆端水来浇,保证栽活……”刘建国老师是1957年入学的,1959年,同学们利用课余时间把原有的水塘挖成了渔湖(也就是现在的明湖),并种上了柳树,“那时没有机器,全靠人力,但同学们干劲儿十足,歇人不歇马,大家轮流干,晚上也不停……”两位老交大人讲述的是树木,是环境,是一代人的青春岁月,也是交大的历史。
陈老师和刘老师的讲述给了我很大启发,要多去找老同志们聊聊,记录下那些珍贵的历史。我于是又找到了孙永春老书记,老人八十多岁仍然精神矍铄,带着我在校园里转了一整圈,给我讲每座雕像、每处园林以及文化景点的故事,一处处,如数家珍。在离退休处陈书记的帮助下,我先后采访了十来位老同志。60多岁的阎老师讲52区老枣树,“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打枣儿,先把背心掖在裤子里,把枣儿全装在背心儿里,然后大伙儿一起跑到操场上,背心儿往上一提,枣就洒一地,我们再一块吃……”80多岁的李老师也讲了老枣树的故事,她清楚地记得1950年代枣树下住的谁家,记得从青塔院(现在交大附中)出来有个水沟,在现在家属区邮局的地方有座桥,以桥为界分为51区、52区;70多岁的刘老师讲第七教学楼南侧全校最粗的那棵毛白杨:“1976年唐山地震时,学校在这棵树下搭了防震棚,开始给单身职工住,后来用做办公室”;谷老师讲述了银杏大道与梧桐大道如何与学校建设相结合……老同志们以树木为线索,讲述着一代代交大人在这里生活、劳动,推动着交大步伐向前、向前……
我又把校园里纪念树的故事做了整理,五所交大的同根树、与国外大学共植的友谊树、为了纪念徐叙瑢院士百岁华诞而命名的“发光树”、女教授们栽种的纪念林、学生们的班级纪念树等等,记录的都是一个个温暖的故事,也是交大精神的另一种展示形式。
每一棵树都有故事,它们是交大历史的鲜活注脚。每当从树旁经过,便可以感受到岁月移动时的沉着的脚步,昨天的故事被记录,新的故事正在发生。这些树木连接起了交大的历史、现在与未来。
(三)身边的园丁
“花儿张”本名叫张富春,是东校区退休的老绿化工,因种花技术高超而得名“花儿张”,种串儿红最拿手。“花儿张”在我参加工作之前他就退休了,我以前只是听说但并不认识他,直到2016年冬天我为了树牌的事去东校区核对树木。
老爷子蹬着辆三轮车在东校区校园里晒太阳,估计是看我老是围着树转,便主动过来跟我聊天。得知我是在做给学生们介绍树木的事儿,一下子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起来——
“花儿张”1931年出生,老家在花神庙,家里世代养花为生,到他已经是第九代。他有个哥哥,旧社会时给人当学徒累死了,所以父母给他取名叫复春。“解放后我就给国家种花儿了,多好!”1953年开始,“花儿张”来到当时的电气学校(后来的电力高等专科学校,现在的交大东校区)工作,中间调去动物园搞绿化,后来又回到了学校。85岁的“花儿张”说话声音中带点儿喘,但从头至尾眉飞色舞。他说五十年代校园非常美,有位新入职的女教师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就做了首诗:“一进校园山水喷,两侧垂柳绿成荫,葡萄串串挂满架,蜜桃累累枝丫弯”,六十多年前的事儿,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接着,他指着门口的油松说,那是1954年从操场的北边移过来的,东教一楼前面的核桃树是1958年用核桃种子种的,雪松是1986年栽的,紫藤是九十年代种的……一棵一簇,全是他熟悉的老友。老人又带我走到校门口,指着马路中央的两棵国槐说那也是1954年移栽的,当时的校门口就在那,一边栽了2棵国槐,另一边是4棵柳树,现在柳树已经不在了,当时校门口的路很窄,只有一辆大鼻子的16路公交车……老人还说他年轻那会儿非常重视技术,他去园林局参加考试的试卷一直没发回来,原来是因为他回答得太好,被当作了教材……
我跟老耿本是同事,但打交道不多,通过这次请老耿带我们认识植物,对老耿有了新的认识。老耿做校园绿化工作二十多年,是绿化专业技师,交大校园由他带着一帮师傅们打理得越来越美。
老耿是个有生活乐趣的人,花鸟虫鱼都爱好。他养的八哥儿能说话、会唱歌,还能每天模仿老耿媳妇的声音叫女儿起床,他养的金鱼一条条光鲜灵活,训鸟、养鱼都是细活儿,需要细心和耐心,养花儿也一样。老耿养月季和菊花最拿手,经他调理的月季,花多、朵大、鲜艳,他养的菊花前些年还去参加过全国和北京市的比赛。最神奇的是,老耿在地上种活了两棵桂花树。北京的天气可不比南方,想让桂花在室外过冬,几乎不可能。颐和园每年秋天办得轰轰烈烈的桂花展都是盆栽的,可交大却有两棵长在地上的大桂花树,长了三十几年了,每年中秋节的时候都开出满树幽香的桂花。颐和园专业养桂花的工程师说,这么大的桂花树,在北京其他地方真的没见过!老耿不太善于表达,问他怎么把校园打理的这么漂亮的,他只说“勤转,勤看,勤修。”我理解为,干绿化美化工作,不仅要有技术,还需要眼里有美,心里有爱。
像花儿张和老耿这样的人,还有老戈、老郑、老周、老胡、小李、小王、小徐……一些普普通通的后勤人,一代代前赴后继的园丁,质朴的外表下面,有一种精神在闪闪发亮。他们给花草树木以生命,花草树木给师生以美的生活,这其中传递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朴素关怀,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密码。他们顺应时令,遵循物候,不同的时节种出不同的花草,校园里便有了春夏秋冬,一个个美丽的循环。他们不善言辞,但会通过花草树木告诉学生们,人生的旅程也像这花草树木一样,当繁花似锦时,要保持一份平静,当万物萧条时,应保持一份期待。
其实,我觉得所有的交大人都是园丁。从1909年建校初期的学长,到为我讲述交大故事的老同志,再到如今校园里的年轻学子;从运筹帷幄的领导到耕耘三尺讲台的教师,再到默默无闻的后勤工作者,每个交大人都通过自己的方式让校园变得更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都是乘凉人,也都是栽树人,每一个交大人的模样造就了交大的模样。
(四)为草木代言
花草树木带给我无尽的精神愉悦和生命感悟,我意识到美丽的草木,动人的故事,都是可贵的交大文化,也是立德树人的宝贵资源,一定要把这些文化传播出去。
我先尝试给学生们开讲座,首先联系了电气学院。我精心准备了PPT,跟学生们讲还有一门学问叫博物学,看似无用却有趣;理工科学生多了解一些人文的东西会有什么好处;热爱生活,从关注身边的小美好开始等等。挖空心思的动员之后,我给同学们讲了校园里植物以及故事,一堂课下来,虽然是中午,学生居然没有一人打瞌睡,还有些跟我的互动,这对我是一次巨大的鼓舞。
2019年春天,学校工会组织亲子游园活动,请我给小朋友们介绍校园里的植物。孩子们大的上小学,小的上幼儿园,有二三十个。我把孩子们带到校园,给他们讲“长翅膀的树”“怕痒的树”“结灯笼的树”,孩子们眼中闪着惊喜的光;我指着桃花问谁知道桃花的诗,小学生们踊跃抢答,甚至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能说上一句;在梧桐大道我说树很高,小朋友嘻嘻哈哈说这里叫“天使(屎)路”;在积秀园孩子们对比牡丹和芍药的不同,小姑娘们摆出各种姿势在牡丹花丛中拍照……“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李元胜的这句诗应景地出现在脑海里。
2020年的春天,明湖边的桃花开了,可是新冠疫情的笼罩下,校园里空荡荡的,在领导的支持下,我申请了“后勤育人”企业号微信平台,开设了“勤勤说植物”专栏。通过精美的图片和文字,把校园美景展现给不能返校的学生们,也通过植物讲述交大百年的历史故事,樱花、垂柳、海棠、丁香,甚至同学们心心念念的的明湖鸭都成了故事中的主角,希望我的推送能减轻对疫情的焦虑、释放工作或学业的压力,放慢脚步感受生活的美好,给心灵以片刻的休息……如今“勤勤说植物”已经持续做了二十几期,获得了许多鼓励。
后来,我根据不同的季节制定了校园游览的路线,陆续给一些老师和同学们做了现场讲解,还参加了学生社团的直播节目,我的课件也逐渐成熟了。最近正筹划着培养一批校园植物文化的讲解员,跟档案馆合作拍摄一部《树说交大》宣传片,通过多种途径,把交大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五)与草木共舞
要想把学生们与生活之美拉得更近,最好的方式还是实践体验。
初冬,种植郁金香的季节到了,何不让学生们体验一下劳动呢?我于是尝试着给每个学院的副书记打电话商量,没想到大家都很赞同,并逐一约定好了时间。之后,我和绿化的师傅们认真准备了课程。活动当天,学生们来到现场,先由工作人员讲解郁金香知识以及播种方法,再由工人师傅现场示范,并把他们自己研发的三代播种工具进行展示和讲解。这些大都没干过农活的孩子们都很新奇和兴奋,有的两人一组,一人扶着一根木棒,一人抡着锤子往土里砸,这是体验的第一代工具;有的握着一头带圆筒的金属杆使劲往土里压,这是体验源自洛阳铲灵感的升级版工具。挖好了种植洞,再把郁金香种球放进去,填好土,踩实,很多同学干脆不用我们提供的手套,直接徒手握泥。这个初冬,主席像周围的草地上总有一群年轻的劳动者身影和欢乐的笑声。
播种完之后,我又请每个学院写一句寄语发给了我,“种下‘机︐郁,‘电︐亮春天”、“只为‘郁︐见你,‘香︐约詹天佑”、“青锦地衣红绣家,电信学子满芳华”,等等,谁说理工科学生没有诗意?春天,郁金香种子发芽了,露出一片片尖尖的叶子,我便让人设计了统一的牌子,把收到寄语逐一印在上面,然后插到每个学院播种的区域。这里便有了另外一道风景,经常有学生来看自己亲手种的郁金香长高了没有,还用手机记录下来。等到4月,郁金香盛放的时候,这里成了校园的网红打卡地,亲手参与过播种的同学最高兴。我及时做了一期推送《我种的郁金香开了》,点击率达到了历史最高。
从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到一天天看着它发芽、抽叶、长大、开花,这个过程中,生命与大自然有许许多多的对话。手握泥土、触摸大地,关心一株花草的生命,怀着和善之心与万物交互,以谦卑之心审视世界,表面是种下一株花的简单劳作,最终会塑造一个人的自然观、世界观、人生观。
有了这次播种郁金香的成功尝试,我又组织了牡丹游园会的活动。青春的脸庞与娇艳的牡丹相映,积秀园里成为人间胜景。接着,制定了系列活动计划:郁金香文化节、牡丹游园会、送你一朵毕业花、桂花诗会、银杏欢乐颂、校园果实回馈、踏雪寻梅,以及参与各类播种、剪草、收落叶……让学生们体验美的感受,参与美的创造,在内心埋下美的种子。
(六)结语
草木有本心,一枝一叶总关情,自然之美融合人文之美,构成了美丽的红果园。她不仅是我们的校园,更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在这里,我们发现美,感悟美,优美环境、交大精神,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在这里,我们呵护美,实践美,做创造美的园丁,做传播美的使者。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为草木代言、与草木共舞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实现“树木”与“树人”的统一。让我们共同去播撒爱与美的种子,将学子们的成长路途点缀得绿树成荫、花香弥漫。
(摄影:张先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