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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份,在新入学的大学新生面前,何玉芳很少主动提及自己的民族。但在家乡,她可谓家喻户晓。她的直系侄子、外甥女中就有8人考上大学,其中3人更是考取了北京名牌大学的硕士学位。知识不仅改变了何玉芳的命运,更改变了一家人甚至一族人的命运。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眼睛怕光,经常头疼得不能正常上学,后来能考上大学,实在不容易。”何玉芳说,“因为我是赫哲人,所以只有努力,再努力。即便到了现在,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停下来。”
“再不好好烧火就把书给你烧了”
在北京民族文化宫的少数民族展板上,全国55个少数民族的介绍旁每个都配了一张照片。赫哲族的照片上,是一个小眼睛、高颧骨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就是何玉芳。
“很久没去民族文化宫了,不知道那张照片还在不在。”何玉芳笑着说,“因为我小时候长得很‘赫哲’,所以经常被来采风的人要求拍照。”
赫哲族是个勤劳、勇敢的民族,一年四季以捕鱼为生,在冬天可以掘开两米厚的冰层捕捉活鱼。几十年前,即使生活不富裕,孩子们也经常有鱼吃,不过却很少有活钱上学。何玉芳在家排行老四,上有哥姐,下有弟妹。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拉扯6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
何玉芳很小就开始与哥哥姐姐一起帮妈妈干活了。她爱读书看报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即使在烧火做饭时,也喜欢抱着一本书,入迷时常常忘了添加柴火。有一次,“忍无可忍”的姐姐甚至大声训斥她:“再不好好烧火就把书给你扔灶坑里烧了!”
于是,白天闲暇时,何玉芳坐在江边看书,晚上没事了,在月光下看,甚至临睡前,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结果,眼睛给看坏了,刚上初中就戴起了眼镜,在家乡特别“惹眼”,被村里人送了个绰号——“大学生”。这个称呼虽然让小玉芳很不好意思,但也成为她暗暗奋斗的目标。
1979年,高中毕业的何玉芳选择回家务农,想为母亲分担一些生活的重担。那时国家刚恢复高考不久,很多人都没有考大学的意识,在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更是如此。何玉芳却不一样。劳作之余,在田间地头,她仍抱着书看,想考大学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但是考虑到家庭情况,还是不好意思提出来。知女莫如母,妈妈猜出了女儿的心思,对她说:“孩子,你想考大学,就回学校读书去吧!”姐姐也支持她:“家里有我帮妈妈干活,你不用担心。”就这样,何玉芳重回校园,开始备战高考。
第一次高考,何玉芳失利了。那时她真想彻底放弃了,因为实在不忍心让贫困的家庭再拿出学费,当时也正好有学校在招代课老师。没想到母亲比她还要坚定:“不要因为家里困难就放弃考大学,只要你想学,只要妈妈活着,你就能学下去!”
何玉芳说,就是这一句话,让她一辈子都从心里感谢并敬佩母亲。
第二次高考,何玉芳顺利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政治学专业。在兄弟姐妹、亲戚、甚至邻居的资助下,她完成了本科学业,接着又拿下了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思想政治教育学硕士学位。最终,她离开家乡,来到北京,获得了中央民族大学文化人类学博士学位。
“让民族文化‘活着’传承下来”
何玉芳真正研究赫哲族文化,是从读博士开始的。在她心里,总有一股劲儿,想为自己的民族出点力,做点事。
何玉芳的博士论文关注的是中国赫哲族与俄罗斯那乃族的文化变迁。中国赫哲族和俄罗斯那乃族本是沿着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两岸而居的同源民族,他们同喝一江水,同捕一江鱼,同说赫哲语。19世纪中期“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签订以后,赫哲族与那乃族分属于两个国家,成为跨界民族。分开150年后,原本的同一民族分别受本国主流文化和现代化的影响,民族传统文化异向发展的趋势越来越快,都面临着消亡的危险。
为了做出高质量的研究,何玉芳多次到俄罗斯那乃族聚居地实地考查,甚至推迟了一年才进行博士论文答辩。在那乃族,何玉芳看到的一切让她喜出望外,兴奋不已。比起赫哲族,那乃族的民族文化保存得很好。前苏联解体后,虽然那乃族的经济发展落后,但地方政府和那乃族自身的民族文化保护意识很强。与之相反,赫哲族虽然住上了楼房,但原来带有民族特色的土房都被推倒了,民族赖以生存的江河也被污染,没有了鱼,鱼文化也就消失了。何玉芳说:“即使赫哲族的文化记录做得再好,在博物馆里保存得再好,也不如让文化‘活着’传承下来。”
事实证明,研究赫哲族文化,没有比赫哲族人自己更适合的了。何玉芳博士论文的创新研究得到了专家评审组的高度评价。
在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何玉芳出版了专著《赫哲族那乃族文化变迁比较研究》。随后,她又在《光明日报》和几家核心期刊上发表了相关文章。
何玉芳的努力让很多人看到,赫哲族人对自己民族的文化做了那么多深入的研究。一些大学和学者慕名而来,与她合作,请她承担相关课题的研究。当国家一些机构在做与赫哲族相关的课题立项时,也都会邀请何玉芳来做评审。
“为《乌苏里船歌》打官司”
研究赫哲族文化是何玉芳的一个心愿。但母亲的一个心愿,她再也无法完成了。
赫哲族有语言,但没有文字,何玉芳母亲常对她说,要多学点赫哲语和赫哲民歌。每当想起母亲说的“你比起研究赫哲族文化的汉族人有多好的条件啊”,何玉芳都不免心酸:“我当时没当回事,现在醒悟了,但也晚了,妈妈在我上大学时就去世了。”
为了保护民族文化,何玉芳和赫哲族的一些有识之士做了件从来没想过的事:为《乌苏里船歌》打了场官司。
为世人所熟悉的《乌苏里船歌》由一个知名艺术家改编并演唱,这位艺术家也直接署名作曲。然而,《乌苏里船歌》并非由他作曲,而是赫哲族的一首传统民歌,被改编前是一首情歌。
何玉芳并不擅长打官司,但凭借学者的执著和不容置疑的取证,他们最终赢了这场官司。
除了相貌很“赫哲”,何玉芳说自己的性格也很“赫哲”。“赫哲人正直、善良、热情,好交朋友。说句笑话,赫哲人不适合开饭馆做生意,因为太好客了,弄不好就赔了。”她说起这些时难掩脸上的骄傲,“过去的赫哲族村落,那都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出门不锁,没有什么犯罪。”
赫哲族还有个特别好的传统,那就是遇到年幼的孤儿和孤寡的老人,即使不是亲戚,甚至不是同一民族,赫哲人也会把老人和孩子接到自己家里来养。“所以,赫哲族里很少有独自生活的老人和小孩。”何玉芳说。
在北京的赫哲族人圈中,何玉芳绝对是中心人物之一。每年开两会时,在京的赫哲族人都会聚一聚,她每次都作为重要嘉宾被邀请。
“现在的赫哲人,几乎都与汉族通婚,孩子们大多都能接受9年制义务教育。”何玉芳说,“赫哲族与汉族的文化融合,是挡不住的了。”但令何玉芳忧虑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在家里家外都说普通话,已经很少有人会说民族语言,唱民族歌曲了”。
直到现在,何玉芳仍然保持着逢年过节做赫哲族菜的习惯。但凡是家乡来的人,她都会主动招待。在北京上学的赫哲族学子,也经常参加她举办的聚会。她对这些赫哲族后代说的最多的是:“一定要经常见面,一定要团结,有困难互相帮助,这是咱们赫哲族的传统。”
没有人比何玉芳自己更清楚,弘扬民族传统、保护民族文化任重道远。